好多年前秋天的一个下午,鄄城的朋友约你去旧城镇聚聚,旧城镇是黄河边的一个小乡镇,你们在黄河边转了转,又沿着黄河浮桥走到河对岸,秋天的黄河水水流很急,在浮桥起起伏伏中,天黑下来了,朋友说晚饭在旧城镇上吃,有一家特色饭店,有大家都喜欢吃的一道菜。
许多年前小乡镇还不繁华,特别是靠着黄河边的乡镇,交通闭塞,发展滞后,印象中街道坑坑洼洼,几盏路灯昏暗,街上没有多少行人。
那家特色饭店是一个靠近路边的二层小楼,砖混结构的楼房,通往二楼的楼梯非常逼仄陡峭,楼梯上又没有灯光,几个人扶着楼梯扶手上到二楼,同样逼仄的房间,油腻腻的四方桌,暗淡的墙壁,黄黄的灯光,许多年前的乡镇小饭店几乎一摸一样。
朋友很热情,餐桌少有好几道硬菜:烧鸡、牛肉、猪肘,居然还有一盘红烧海鲳,几杯酒下肚,气氛上来了,逼仄油腻的房间不再让人感到寒酸,灯光也变得亮起来。
那道大家都喜欢吃的特色菜是用大汤盆端上来的,一大盆金黄色的面糊,细碎的辣椒像点点红星,上面还漂着一层芝麻。朋友说是辣椒面糊,这个小店的特色菜。
每个人都盛了一碗,你用汤勺舀了一口,香辣的味道,里面还放了肉丁。
记得那天晚上满桌的菜肴剩了许多,但那盆辣椒面糊却被喝得干干净净。
人的一生中遇见的美食不计其数,但真正能在灵魂深处打下烙印永不锈蚀的,是童年记忆中的点点滴滴,就像那晚你们对那盆辣椒面糊的眷念。
小时候农村老家很穷,老家的土地还属于生产队,生产的粮食不足以果腹,菜蔬品种更是少得可怜。夏天和秋天还好点,还能吃上点瓜果蔬菜,冬天只有白菜和萝卜,漫长的冬天,家家顿顿吃的都是白菜和萝卜腌制的咸菜,就着地瓜面窝头,就是山珍海味也会让人吃厌。
老家人缺乏的不是智慧,辣椒面糊成为了老家人的独创。
每次蒸地瓜面窝头时,从留着过年的面袋里舀出一小勺白面,把干辣椒剁碎放进面碗里,加点盐巴,倒进清水搅拌成糊状,把碗放进蒸地瓜面窝头的大锅,窝头蒸熟了,一大碗辣椒面糊也蒸好了,一人拿一个窝头,把辣椒面糊舀一勺倒进窝头,掰一块窝头粘一下辣椒面糊,白面和辣椒混蒸在一起才产生的清甜香味扑鼻而来。
地瓜面窝头黏黏的、苦苦的,有点甜味,但不好吃,但与辣椒面湖在唇齿间相遇磨合,让满嘴有了香辣甘甜的味道,一个窝头下肚,还想吃另一个。
不讲究的家庭做辣椒面糊很简单,在面糊里放几个红辣椒,再放点盐,蒸熟搅拌一下就吃了。讲究的家庭是把辣椒切碎,在锅里抄一下,再放点葱花,蒸好后点上几滴香油,这样的辣椒面糊吃起来香辣的味道更让人难忘。
缺吃少穿的年代白面是珍贵的,香油是珍贵的,所以每吃一次辣椒面糊都是吃一次奢侈的大餐,家里总是弥漫着愉悦的幸福感,那是一种世俗的幸福感,舌尖上香辣的味道,在中年以后的时光里依然挥之不去。
每次在一些大酒店吃饭,还是怀念儿时的那碗辣椒面糊,有些酒店也做辣椒面糊,但端上来一吃都不是儿时的味道。酒店的辣椒面糊食材多种多样,有海鲜味的、有平菇味的、有肉香味的。海鲜味的除了辣椒和面粉,还要加上虾米,姜葱;平菇味的要加上切碎的平菇,还要加上生抽老抽,白胡椒粉;肉香味的要加上肉丁和相关作料。每一种味道的辣椒面糊都有繁复的制作工序,但就是吃不出儿时的味道。
儿时的辣椒面糊制作起来是多么的简单,但它浸润着柴火的味道,浸润着土灶台的味道,浸润着土坯房的味道,浸润着门口那棵石榴树的味道,那是母亲的味道,在岁月的深处愈久弥香。